婉贵人哪里有心情喝茶,“姐姐不以为意,妹妹却替姐姐不平,您镇守大盛宫七年,德行兼备,本就该是帝后的不二之选,凭什么她一个野人之地来的女子,就凭肚子里来路不明的孩子,就能安然登上后位?占了后位不说,还独霸君上的宠爱,实在是可恨。”
姜艳翎品了口茶,“有什么办法呢,她腹中有个孩子,就是最大的筹码。”说完轻叹一声,“女人一生啊,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夫君和孩子。本宫曾听闻,民间许多女子,怀胎十月,十分辛苦,可中间稍有不慎,惨遭滑胎,再不能生育,从此失宠于夫君,落得了十分悲惨的下场。”
婉贵人立时笑得艳丽,“是啊,不用说感同身受,只是随便听听,都觉得好凄凉。”
姜艳翎放下手中茶盏,“所以说,女人怀孕之时,许多东西都不能乱吃的。比如藤瓜,朔方那种地方来的人肯定是没见过的。成熟的黄藤瓜甜嫩爽口,乃是果中上品,而未成熟的青藤瓜,虽然清脆爽口,却尤为要仔细了。一旦吃了,不但会滑胎,还会导致终身不育,民间青楼之中,多用此物残害女子啊。”
婉贵人听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啊,姐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要紧事没办,先走一步了,改天再来找姐姐闲聊。”
姜艳翎浅笑,温和道:“好,妹妹慢走。”
她看着婉贵人扭着腰肢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凉。
——
第二天日落之时,萧怜趴在桌子边上,手里抱着一双筷子,盯着满桌子的菜,等胜楚衣回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会见完那些乱七八糟的使者啊,我快饿死了。”
茉叶赶紧在一旁安慰,“娘娘别急,下面传话上来了,说天刚一黑,君上就匆匆张罗着散场,如今未归,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您再等等。”
“可是我肚子里的小鱼儿好饿……”
“那娘娘就先用吧,君上不会介意的。而且最近娘娘总说嘴里没味,君上就责成御厨房换了个掌勺的给娘娘调配膳食。今天的厨子,专门换了几个时新的菜式,就是想给您尝尝鲜。”
茉叶身前身后地哄着她,一一介绍,到了中间,一道菜,切了碧绿碧绿的丝,陪了红椒丝,缀了几颗鲜红的枸杞,甚是水灵,“这个是糖拌青瓜丝,最为爽口,虽然简单,却正好给娘娘开胃,您尝尝看。”
萧怜看着那菜好看,就夹了一筷子。
放一入口便是一愣,青木瓜?东煌还有这个?
……
如今的东煌,在东陆是一尊巨无霸般的存在,周边小国臣服,自愿附庸,年年纳贡,岁岁朝拜,俯首称臣,一时之间,颇有万国来朝之势。
这一天,正是新年之前的朝贡之日,各国使者胜楚衣在长乐大殿已经开始不耐烦,疲于应酬,忽然茉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不好了,君上,莲后她吃过晚膳就肚子疼得厉害,现在满地打滚,快要不行了!”
胜楚衣当下撇了满殿的百官和使者,急匆匆几乎是用飞的回了天澈宫。
当人如巨枭一般落下,便直接扑进了寝殿,将满地打滚的人抱起来,“怜怜,怎么了?”
萧怜哼哼唧唧,“肚子疼,楚郎,我的小鱼……!”
胜楚衣抓过手腕,先按了脉门,哪里有什么异常?他眼光之中如有千帆闪过,“来人,将与今日晚膳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天澈宫!”
等到尚膳司总管,副总管,御厨房主、大厨等等一干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时,胜楚衣将那一盘红绿相间的糖拌瓜丝摆在桌边,“青藤瓜,又名堕胎果。你们自己说!今日说不清楚,整个尚膳司,全部处死!”
尚膳司总管慌忙匍匐磕头,“君上息怒,帝后娘娘有孕在身,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御膳房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膳食中安排青藤瓜啊!”
“既然并未在今日膳食之列,那如何会出现在莲后的饭桌上?”胜楚衣本已披了无尽黑暗的气息,此时更加的阴沉,“司命,彻查。”
司命抱着黑铁剑,“遵旨!”
天澈宫外,跪满了人,司命铁剑出鞘,杵在地上,将所有相关人等全部狠狠地撸了一遍。
寝殿内,萧怜刚刚吃饱,安然入睡,便梦见自己立在花丛深处。
阵风吹过,那些花草摇曳,撩动衣裙,便让人觉得有些痒。
一只淘气的小兔子钻进她裙底,十分不安分。
她蹲下来,隔着裙子想捉住它,又捉不住,“你真淘气啊!”
可它又不知怎么钻进了衣襟里,用湿漉漉的鼻子在她胸脯上蹭来蹭去。
那里因为怀孕的原因,已经变得比从前更加鼓溜溜,更加有弹性,更加可爱。
她又着急、又惊慌,比那小兔子还娇气,“胜楚衣,你快把它拿走。”
耳畔刚好就想起胜楚衣的声音,“怜怜,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她强行掀起眼皮,便被一张放大的脸扑了过来。
萧怜哼唧着避开,两只小手无力地推他的下颌,“走开,谁说了要节制的。”
“说了节制,没说禁止。”
“胜楚衣,你不要你的小鱼了?”
“嘘!”他轻轻掰过她的脸,“小声点,外面很多人,我们悄悄地,轻轻地,就一次!”
于是萧怜就又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咯地笑,“我不理你了,我要睡觉,困死了。”
胜楚衣压低嗓音,在她耳边低语,“好,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于是胜楚衣几乎又是将将忙了一夜。
等到天明时分,日光一现,回过神来,一阵又恨又恼,掰过还在呼呼大睡的萧怜,“为何不阻止我?不是跟你说了节制吗?”
萧怜将他推开,继续睡,“你说了,节制不是禁止。”
“那难道不是你的肚子?”
“那难道不是你的小鱼?你还是跟你自己好好谈谈吧,我继续睡了。”萧怜翻身将头蒙了继续睡,把满身凌乱的胜楚衣给晾在了一边儿。
这时,外面跪了一晚上的人该是听见里面有动静,司命本来就缺根弦,当下在外面高声道:“君上,司命求见。”
过了良久,胜楚衣才从里面出来,长发尚未梳起,只是随意地垂着,赤着双脚,穿着简洁的白袍,如同谪仙临凡。
“审了一夜?”
“回君上,子时左右,就已经见分晓了。”合着他把事情搞定后,就一直在门外等着呢。
胜楚衣略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结果如何?”
“都跪在花厅,听候处置。”
“那就去看看吧。”
花厅那头,婉贵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君上相见这件事,她几乎盼着见他盼了有一生那么长,如今却是这样的一番模样。
他从九曲回廊那头走来,尚未束冠,那长长的黑发就与轻薄如羽的衣袍,在飞瀑撩动下的晨风中轻舞,如同从神仙梦境中走出来一般。
她跪在花厅冰凉的石砖上,竟然就看得有些痴了。
“是你授意御厨房为莲后备了青藤瓜?”胜楚衣走进花厅,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婉贵人梦醒过来,膝行到胜楚衣的脚边,泪眼朦胧地仰望他,“君上!君上饶命,臣妾,臣妾无知,只是听说青藤瓜气味清新,最为解腻,想着莲后孕中艰辛,口中必是寡淡无味,所以才自作主张,命人备了青藤瓜,想替莲后开胃去火,也算是尽一份臣妾的心意。”
“好一份心意,本君替莲后谢了,司命,将她从天澈宫扔下去,生死有命。”
“是。”司命领命,伸手就要拎人。
婉贵人哪里想到他会像扔一只死猫烂狗一样,随便就把自己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扔下去,疯了一样抓住胜楚衣的衣袍,“君上饶命!君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只是爱您心切,不甘心莲后独宠,臣妾所求不多,只想有机会见您一面,看您一眼啊!臣妾对君上的心意,不比莲后少半分!”
司命向来手狠,哪里容的她撒泼耍痴,将人从胜楚衣衣袍上扯下来,便拖到飞瀑上的一条汉白玉栈道上,抬手便要仍。
“慢着。”胜楚衣忽然神色缓和了许多,喝止了他。
婉贵人立刻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君上!君上您饶了我了?谢君上不杀之恩!臣妾今后一定好好服侍您和莲后陛下!”
胜楚衣嫌弃转身,“将她留给阿莲处置,其余人等,交悯生从严处理。”
他说完,便身披崖上金色的晨光,入了寝殿。
婉贵人跪在地上,眼珠子滴溜溜转,既然可以此时不死,那么就有一线生机!
……
胜楚衣是早朝回来后,又在御书房忙到了晌午,茉叶才来报,说娘娘醒了。
他撇下书房里正侃侃而谈的悯生几人,就直接去了后面。
他人还没露面,就听见里面哼哼唧唧骂人,“胜楚衣,你就是一畜生!”
胜楚衣也是无奈,当做没听见。
“阿莲,昨日腹痛,真的没事?”
萧怜刚浣洗打扮好,对着镜子反复研究自己的肚子,心疼那又软又细的腰就这么没了,“我要是不说肚子疼,你能那么快,飞一样的回来陪我吃饭?”
胜楚衣立在她身后,从镜中看她千百种矫情的模样,不觉淡淡笑,“这次你识得青藤瓜,才得以侥幸,此后只怕防不胜防。”
萧怜就反手抓了他的手,拢在腰间,你天一亮就装矜持,明明站在身后怀中空荡荡,却也不肯主动抱我,你不抱,我自己动手!
“那你说怎么办?大笔一挥,遣散八千后宫,必定将朝野上下、周边附庸全部得罪个遍,我也不想你刚刚还朝就因为我闹得乱哄哄。”
“阿莲,你能明白我,这真好。”胜楚衣的手就乖乖放在她的小腹上,将下颌轻轻抵在她肩头,“杀伐,可以打下一个皇朝,却守不住一片江山。这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有来路的,当初进宫,也都是附了利益的交换。我只带了四个孩子,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整个东陆,又七年不在朝中,悯生他们三人打理内外,撑下这一片江山,着实不易。”
萧怜望着镜中,小手抚上他的脸,“胜楚衣,我明白的。”
胜楚衣的脸颊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你刚来东煌,全无根基,若是骤然间树敌无数,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回护不来。但是,阿莲,你只需知道,我心中眼中怀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人便是,可好?”
萧怜笑道:“我就问你,你还舍得把我遣送回圣朝,扔上那个神坛,与我东西两立,永不相见吗?”
她从镜中,看见胜楚衣在她肩头浅浅凝视她,良久,才一字一句,“舍不得。”
心意相通,便胜过千言万语。
良久宁静之后。
“阿莲。”
“嗯?”
“送你个惊喜。”
萧怜就扑哧一声笑了,她现在每天都笑,好多好多的笑,各种各种的笑,都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地笑,因他而笑。
“胜楚衣,你假装端庄了这么久,终于又学会腻歪了?”
胜楚衣眼光之中划过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那么,阿莲,你喜欢哪个我?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萧怜在他怀中转身,将他抱了,“我只要我的胜楚衣,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喜欢的都是你。”
“那如果有一日,我变得不再是我呢?”
萧怜狠狠地捏他白玉一般的脸,“那我就将你变回来!快说,我的惊喜呢?”
“在外面,这会儿,该到了。”
等到萧怜来到外面,当下眼圈就红了!
“叩见殿下!”
三十个少年,身穿她许久未见的红衣,胸口绣着一只婴儿手掌大小的白色花瓣,整整齐齐地跪在她面前。
“你们!你们哪里来的!”
悯生笑吟吟道:“娘娘,他们是君上回东煌的途中,在海上捡来的,如今物归原主。”
领头的花郎将头咕咚一磕,“回殿下,我等在海上被神机舰队追入无尽海,侥幸得主君的舰队相救,不但收容我们,替我们还击了回去,还请东煌第一高手日日教导我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为殿下效命!”
“主君……?”
那个花郎兴高采烈,“是啊,太华陛下是主人的夫君,所以咱们都不称君上,而唤主君。”
萧怜挑了眼皮,悄咪咪看看一旁的胜楚衣,你还真是变着法贪我便宜。
胜楚衣走到那孩子面前,“他们是你的人,无需按东煌的仪制唤我。”
他手指在那男孩胸口的雪白花瓣上轻点,“你这徽记是什么?”
这些孩子到了东煌,就开始在胸前缀了这一朵花瓣以区别身份,他问过他们,都只说是云极太子的徽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怜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头绞在一起,仰面望天,“啊,最开始训练这些孩子,也没旁的用处,就是满世界替我找某个人,所以这徽记,我就随便用了这个。”
胜楚衣言语甚轻,含着浅笑,“木兰花瓣?”
萧怜继续看天,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胜楚衣现在看她的眼神,简直就是……,还周围有这么多人在,不然她一定会被就地扑倒,吃个干净!
“以后他们就你的亲兵,直接听命于你便是。如此,我也放心许多。”
萧怜想扑上去直接骑在他腰上狠狠啃一口,可看在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么多孩子的份上,终于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对他挤了挤眼。
她不撩还好,这样一撩,反而适得其反。
“都退下,本君有要是与莲后商议!”
胜楚衣袖袍一挥,所有人心领神会撤了个干干净净。
萧怜被咚在花厅的柱子上,头晕眼花,“胜楚衣,你轻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的庄重呢?矜持呢?哎呀,木兰芳尊,你注意形象!”
胜楚衣在她耳畔咬了一口,恶狠狠道:“你竟然用木兰花瓣做自己的徽记?萧怜,你早就注定是我的!你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他呼吸急促地在她耳畔啃噬,那种呼之欲出的残暴,似曾相识,萧怜怕了,“停停停,小鱼!当心我的小鱼!胜楚衣!冷静!我错了,我再也不撩你了!”
提起孩子,胜楚衣才渐渐冷静了下来,死死将萧怜抵在柱子上,慢慢平复心情,“你给我等着!”
萧怜惊魂未定,却又忍不住想笑,可一看到他那狼一样的眼神,就又立刻强行收敛了起来。
——
天澈宫下面的半山腰,有一处观景台,从这里望下去,整个大盛宫不但尽收眼底,而且看得尤为清楚。
萧怜如今穿着女子的宫装,梳着飞天髻,发间缀着步摇流苏,双手护在小腹上,立在观景台上,俯视下方。
她没了当初云极太子的凌厉锋芒,没了杀生链,没了血金钉,不着男装,穿了绣鞋,还有一个已经现了轮廓的肚子。
可敛尽在胜楚衣面前小女儿家的娇憨之后,整个人只需立在原地,就足以统摄周遭的一切。
一个红衣少年来到她后面,静静地立着,也不出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种仰慕的光。
萧怜回头,“朗清来了?看什么呢?”
朗清拱手恭敬道:“拜见殿下,殿下立于此处,让朗清想起神皇殿昊天校场上的那一尊璃光女神像,心生敬畏,不敢打扰。”
“几个月不见,越发会说话了,看来胜楚衣请了那东煌第一人来教导你们,真是没白费功夫。有机会,请他来会一会,本宫要亲自谢他。”
“其实那东煌第一人,殿下您日日得见啊,还需要专门请吗?”
“哦?是谁呀?”
“悯生君。”
“他?”萧怜倒是十二分意外了,“他的腿不是都废了吗?”
“传说啊,悯生君是主君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就算双腿废了,一身本事,仍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那番掌控朝堂、运筹帷幄之能,这样的人,若不是双腿废了,只怕将来就算是太华帝君第二也不为过啊!”
萧怜笑道:“你这样崇拜他,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学习吧。”她看了看天色,夜幕已笼罩了整个大盛宫,“对了,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那边候着呢。”
“带过来吧,要过年了,热闹热闹。”
“是。”
没多久,萧怜要见的人就被几个少年推推搡搡地弄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