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可能,我问过市办的袁主任,他们跟泰国人签的投资意向协议还挺严密的。”
劳动路小学校办包装厂的宗卿厚,抱着材料本来就有些忐忑,听到同行的议论,更加不自在起来,把领子一竖,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他这个不合群的举动,却引来了隔壁一个等候同行的注意,偏偏过来与他攀谈:“老弟,哪个单位的,面生呢,也来泰国资本家这儿碰运气的?我叫董国明。”
“宗卿厚,劳动路小学校办包装厂。”
“连小学的校办工厂都来了?”那个名叫董国明的人其实有点城府,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对啊,那厂子我好歹也听说过,厂长不是朱大标么?换人啦?”
“我是供销科长。”宗卿厚惭愧地说。
董国明一副已经脑补出真相的高深样儿:“我懂了,朱大标是舍不得卖他那张老脸,又不敢无视市办袁主任的文件,所以让你过来捧捧人场。其实压根儿没必要嘛,有实力的厂子肯响应的太多了。不过,你肯代厂长丢人,回去他也会记你的好。”
这话已经有些过于敞亮和羞辱了,但也可以看出一所小学的校办工厂确实有多不受人待见,人家压根儿不需要照顾你的情绪,你弱得毫无被利用的价值,懒得跟你虚与委蛇。
1982年的中国,城市失业问题非常严重,所以才会在79年开始的“个体户”和“乡镇/社队企业”之外,在城市里涌现出那么多响应国家号召而成立的“全民办”集体企业。
说到底,这就是学习农村的“乡镇企业”成功经验,想在城市里也套用一下。一开始,只是国有企业可以在编制之外再弄一个“全民办”。
然后看效果不错,就蔓延到了事业单位都能搞“全民办”,最弱鸡的,就是那种小学、社区医院之类本身都弱不禁风的小单位,都搞自己的厂子。
这些全民办集体企业,和国企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指标,也没有原材料划拨指标。你可以借用厂里的生产设备和技术指导,但来料和销路全部自己解决,比较灵活,基本上是市场上缺啥你就能造啥。
84年之前,这些“全民办”的产品销路一度还比部分按计划生产的国有企业更好些,因为当时社会上什么物资都匮乏,你不管造什么总有人要。不过85年之后,这种粗放的乱拍板型生产就出现结构性过剩了。
宗卿厚早已习惯了这种歧视,他也无所谓。
他是吃过很多苦的人,刚刚中学毕业就赶上了十年不可描述,去江对岸的会稽下乡了整整十几年,79年放松知青回城的顶替政策后,他才得以回到故乡。
为了回故乡,他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哪怕从小学校办厂里最丢人的推销员做起都行。三年下来,他因为销售业绩好,爬到了供销科长的位置上,脸皮早已刀枪不入,怎么会因为别人的歧视而心生波澜呢。
朱厂长让他来丢人,他却要涨涨见识。
……
“介绍一下你们的单位吧。”
宗卿厚被领到会议室里后,顾骜开门见山就问。
别好奇顾骜为什么会在这里。对外宣称,他是马风的老同学、被马风请来帮助外商把关谈判的,这事儿马风走之前跟袁翔说过,袁翔也是求之不得。
顾骜虽然官位不高,但钱塘官场里很少有不认识他的,也知道他在外资委混得风生水起。这种潜力股,是人人都想交好的。
宗卿厚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侃侃而谈,大致把情况说了一遍。
这间屋布置得不太友好,与其说是会议室,还不如说是面试室呢。
“你们厂只是个包装厂嘛,这跟外方的要求不太符合——红牛集团是准备把钱塘基地作为其在华乃至世界研发中心的。
你们区区一家包装厂,准备怎么帮助外方解决浓缩原浆生产技术的研发问题?别紧张,我不是让你们负责组织研发,但你得有被利用的价值。”
听了顾骜严厉的批评,宗卿厚却意外地觉得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考官并没有鄙视“校办工厂”的硬指标,而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
宗卿厚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说:“关于研发,我们确实没有相关人才,我们只能说,全力配合泰方的工作,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协调什么资源就帮忙协调。
不过,我觉得贵公司进入中国市场后,这么贸然改变曾经在泰国的产品定位,试图推出新包装的‘浓缩原浆-勾兑’产品,太可惜了!棕红色玻璃药瓶的红牛糖浆,在我观察下,本来是挺适合现阶段中国市场的。”
这人倒是有趣,知道自己的企业,在研发方面帮不上外方,竟然一边诚恳表示让干啥就干啥,另一边反而劝谏外方不要推新包装和新生产工艺。
“你这是让我们削足适履吧。改成易拉罐不仅美观,而且还便于快速扩大生产。”顾骜威严地质问。
毕竟,后世他看到的卖得很火的红牛,就是金属易拉罐包装的,他有先知的优势,所以想都没怎么想,就觉得面前这人是在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