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成辛讲得保守了。
真实的情况是,相片上有层塑膜,手撕很难撕,妈妈怒火当头,手边没有剪刀,就用牙齿,那种发疯一般凶狠地摇摆着头手撕牙咬的情形,吓得成辛都忘了哭。
妈妈歇斯底里的样子,彻底刷新了成辛对妈妈的印象。她重新嚎哭,也跟吓坏了有关。
记忆可真奇妙。如果不是商伯年,她都忘了这件事,但有这件事带给她的感觉,一直恒在,那就是,妈妈比她想得要限制她。她以为的自由,是在妈妈允许的范围内。
这件事情产生的后果,至今仍在。那就是,她十分警醒,而且小心地压抑她的叛逆,但是也一直蠢蠢欲动,准备给妈妈一次大反击。
妈妈爱她,毫无疑问,她也爱妈妈。但爱从来都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她对妈妈的爱里,包含着“向妈妈证明她长大了”的强烈欲望。这种强烈的欲望是支撑她发展独立人格的中坚力量。
在自己的内心游走一圈,成辛重新续上话题。
“那这里的真实情况是什么呢?”
成辛在自己手腕相似的地方,指了指。
“时隔已久,我都已经忘记了。”商所轻描淡写。
烟火灼烧皮肤的痛感,怎么可能忘记呢?成辛自然是不信的。听说嗅觉比其他感觉的记忆更深更持久,灼烧皮肤产生的臭熏味也难以忘记吧。
怎么可能忘记了?
只是说不出口来罢了。商伯年记得很清楚。
那个时候他才七八岁,正是狗都嫌的淘气年龄。别的同学放学后书包一甩,三五成群聚在弄堂里玩,弹珠,打扑克,投沙包、翻单双杠……他从来没有过。受伤不是因为他偷偷跑出去玩,他还没那胆子。
受伤是因为有一次考试考了第二名。回家挨训,声色俱厉的训斥下,他开口解释,说他考得并不差,只比第一名少了一分而已。
因为这句解释,突然冲上来一个身影。拿着燃烧的烟头在他身上乱戳,他本能的躲,却听到耳边一声怪笑:反了你了,还嘴不说,还敢躲!你是想被打死,还是想被饿死?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脱离了大人难以活下去的孩子,一个被恐吓就会信以为真的孩子,只能咬着牙、流着泪、将惊恐藏在小小的身体内。
手腕处露出来的灼烧伤疤,是那一次留下来的吗?
商伯年的嘴角抽动,不愿多想。
记忆之库裂了道纹,黑色的烟雾从裂纹处弥散出来。商伯年的呼吸显得凝滞,眼神也暗淡了几分。
成辛浑然不觉。
车行至市区,接近下班时间。商伯年问成辛是否需要回公司拿东西,成辛摇了摇头。
阿季说,他不能放纵内心的黑暗,听凭事态发展下去。他需要理智干预,用阳光心态重新审视。阿季说得头头是道,也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理论派。他哪里知道,溺水的人,是无力挣扎的。
商伯年一向拿阿季的话当耳旁风,今天却没来由心动。
本来想把成辛随便放在哪个地铁口的,这会儿却想着,不如去看看。看看自己在小区的外围,是否仍有心跳紊乱、烦躁欲呕的身体反应……
“既然不用回公司,我直接送你回家吧。”
“我换房子住了。”今天的冒险拉近了与商所之间的心理距离,导致成辛并没有直接拒绝。
“原来的地方住得不习惯?”
“原来是一个卧室住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