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举起右手道:“他的命是我救的,可我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一个人想死随时都可以死,你们知道一个人活着有多难吗?”
“知道想要另一个人活着又有多难吗?”林清婉诘问:“你们以为我是怎么劝住想死的项将军的?”
“我说,我祖父,父亲与兄长都想看到这天下太平,盛世安稳的样子,他们没有机会了,难道项将军不想看一看吗?难道你们不想看一看吗?”
林清婉喘了一口气,“什么楚地,梁地,汉地,这天下本就是一家,众人也皆是炎黄之后,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就认定了楚帝一个皇帝,但在我的心中,我是不在意谁当皇帝的。”
“只要他善待百姓,勤政爱民,我就拥他,我就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人,纳税,建造这个国家;行善,为后世积德。再多养几个孩子,给他们积累下一份家业,安度晚年,看着子孙绕膝,我希望他们平安一生,一辈子都不要像我一样遭遇战祸,然后颠沛流离,与家人生死离别!”
“乱世的人连条狗都不如!”林清婉含着热泪道:“我想做一个人,一个生死随己的人!”
众人沉默不语,半响才有个少年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车架磕了一个头,抬头脆声声的道:“项将军,我爷爷说幸亏您没死,自您从城楼上平安下来后,我爷爷每天三炷香的给您的长生牌位磕头,就是祈求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呢。”
这少年的话打破了一街的寂静,有人应和道:“是啊,是啊,我家里也供了项将军的长生牌位,一直祈求将军长命百岁的。”
“投的好,这城都守不下去了,难道白丢命不成?”
然后陆陆续续有人低声叹息,“我们,自然也是想做人的……”
这些话陆陆续续传入车中,一直坐在车中不动的项善忍不住潸然泪下,两手捏着桌沿默然不语。
跪在车上的长随同样眼眶发红,膝行上前扶住他,低声道:“将军要不要下去看看?”
项善偏过头去,抖着手擦掉眼泪,半响才点了点头。
他撩开帘子,隔着众侍从与林清婉对视了一眼,这才低头走下马车。
这还是项善第一次在这里下车,以往他都是坐在车里等人骂完后便径直离开的。从不露面,自然也不出声。
现在他一出来,大家纷纷对他行礼。
项善团团回礼,这才看向林清婉,深深的一揖到底。
林清婉默默地回了一礼,这才看向脸色苍白的三人,放缓了语气,但还是冷淡的道:“你们三人若真有心报国,那就该多想想如何为这楚地百姓谋福利,将来不论是当官,经商,办学,或是就耕地种植,都要友善邻里,帮扶弱小,而不是在这里仗着学过几个字,便肆意辱骂他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你们有一日也能置生死与度外之时再来跟项将军论死报国吧,”林清婉嘴角轻挑,讥笑道:“不过,便是你们能置生死与度外了,也要有项将军之志才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不然仅为私利便置他人于死地,这样的人不堪为人。”
这话很狠,三人面色苍白,几乎摇摇欲坠。
项善微微一叹,对三人行了一礼道:“项某自知理亏,的确是我叛国在先,你们骂我没错,项某的确不忠。可项某现在不想死了,我对林郡主所说的天下太平心生向往,我想看一看这天下太平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位老者幽幽地叹道:“老朽也想看看,从来只听老人们说起过,说盛唐之时何等繁华,经年无战,百姓安居乐业。可从我记事起就在打仗了,我叔父,我两个哥哥,还有我的儿子和孙子都上了战场,大多数人都死了,没死的也没了消息。我也想做林郡主口中的人,一个生死随己的人啊……”
项善嘴唇抖了抖,和林清婉一起对这位老人家行了一礼,其他年轻人见了,也纷纷行礼。
谁都没再说话,老人抹了抹眼泪,连忙上前去拉项善,“哪敢当将军的礼,你们项氏战死在沙场上的人可不比我家少啊。”
林清婉扫了一眼正偷偷摸摸要溜走的三人,笑道:“总在街上说话不像话,不如将军请了老人家上酒楼一聚?”
项善就要请他上去,老人连忙摇手道:“我还要去卖莲藕,就不打搅将军和郡主说话了。”
林清婉这才发现他身后不远处放着一担还沾着泥巴的莲藕。
林清婉眼睛一亮,“楚地的莲藕啊,早听说过了,据说很甜啊。”
项善哈哈一笑,上前拿起一根,掰了一节给林清婉,笑道:“是很甜,郡主尝尝。”
又对老人道:“这担莲藕我买下了,老人家不用再挑起集市了。”
“哎呀,既然将军和郡主喜欢,那就送给你们了,怎好再拿钱呢?”老人推着没收项善的钱。
“我治军严明,都不许兵士拿百姓的东西,我这个做将军的总不好带头不遵守。”
“那是行军途中,现在小老儿又不缺这点东西,我回去后再叫家里的小子下塘挖就是了。”
林清婉一笑,看了易寒一眼。
易寒连忙退身离开,很快就去不远处的粮店里提了两个小布袋过来,默默地将担里的莲藕交给护卫们,然后把两个布袋放上去,道:“老人家的礼我们姑奶奶收下了,这是我们姑奶奶给老人家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