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府一处四围用竹帘围住的宽广风雨亭中,一张用大理石雕刻,入手温润如玉,质感柔滑的石桌上,早已摆上了两副茶炉,四围早已围坐了吴永麟,叶知秋,黄臣可,刘仲甫,茶炉里面的硬炭早已被点燃,原本从茶炉中冒出的浓烟业已渐渐散去,此时茶炉里面露出点点火星,吴永麟原本身边装满山泉水的茶壶早已被端正的放置在茶炉的上方,兀自不放心的吴永麟掏出原本插在后脑勺的那把折扇,很郑重地扇着炉火,注视着水壶中的热气。而旁边的叶知秋似乎对此早已驾轻就熟,火候似乎被他拿捏的恰到好处,他只是伸出手反复在茶炉的上方探了探,便放下手上的那把小芭蕉扇,将比吴永麟大上一号的鸭嘴茶壶同样稳当的放在了茶炉上,然后在一旁开始准备煮茶的其它步骤,自始至终,他都没往吴永麟这边看上一眼。
“知秋做事还是这么心无旁骛,一丝不苟,难得难得啊。”
“可不是吗,这孩子从到我府上的第一天起,头一个月和身边的人居然没说过一句话,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一个哑巴,只是有一次,我在苦苦思索着一副棋局,他却忍不住将下一步说了出来,我从那个时候才知道,这孩子性子呆,但并不傻,而且他有其它人没有的过人之处。”
“仲甫兄,听说你这二十年以来下棋从无敌手,你这棋圣的封号可真的是实至名归了。”
“臣可兄谬赞了,那只是当时圣上的一句戏言,现在民间圣手辈出,祝不疑、晋士明、王憨这些人的棋艺早已不在我之下,更别谈那些隐藏在市里面的大隐,我这点棋艺说出来完全是贻笑大方了。”
“仲甫写的那本《棋诀》早已洛阳纸贵,千金难求,好此道者更是竞相传阅研究,仲甫兄现在可是名声在外,一时两无啊。”
“说来惭愧,没有前人王积薪的《十诀》,根本就不会有今日小可的《棋诀》,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仲甫只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仲甫兄过谦了,《棋诀》中的布置、侵凌、用战、取舍这八字真言老夫每每读来,顿觉回味隽永,意味绵长。仲甫兄如果不精于此道,集数载与各大高手对弈经验于一身,何以写就如此鞭辟入里,阐述深刻的好文出来,有生之年能独到仲甫兄的佳作,是我们好这一口人的幸运。”
当黄臣可,刘仲甫衣不沾灰,身不带水的在一旁谈笑风生的时候,风雨亭旁边的走廊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家丁,伺婢,护院,人人伸长着鸡脖子透过竹帘中的缝隙中想观察出个一二,只是那些竹帘几乎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风雨亭中的战况完全看不分明,让揣测臆断的众人议论却越发的热闹。
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的家丁被人围在中间如说书般的在那里滔滔不绝:“诸位且看,今日斗茶之二人,可谓精彩频频,先是数人在内堂中斗了一番诗文,彼此不分伯仲。接下来这一次茶汤之战,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就拿这两人烧茶的泉水,这里面便暗藏玄机,听说这泉水取自峨眉山山顶一眼名为不冻泉的泉眼,这不冻泉的来历也大有名堂,据说一位仙子被峨眉的奇秀风景所吸引,便从此住了下来,在她在此地留恋忘返于峨眉山的这段时间,经常在这处不冻泉中沐浴更衣。”
一个脑袋短路的家丁起哄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潭洗澡水吗?”
一时间哄笑声响成了一片,反正风雨亭中的情况他们当下也无从得知,人人好奇的观望着原本开了头的那个家丁将怎么收场。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了,传说这位仙子是当日女娲补天的一块奇石变化而成,早已吸取日月天地之精华,传说她变化成人形的那里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久而久之,她早已和那些能治百病的药草融为了一体,传说这位仙子只要在你周身转上一圈,便可以将身上的疑难杂症一并解除,若能让仙子赐一两点精血,更是可以延年益寿,数百年以来,被当朝皇帝派往岱舆、员峤、方壶、瀛州、蓬莱等五地仙境的人无不铩羽而归,求见一面而不得闻。你们说,这还是洗澡水吗?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圣水。”
“小李子,那圣水你还有吗?我最近身子总来事儿。”一个阴阳怪气,男女不分的伺从扒开人群,朝这个名叫小李子的家丁递过去一锭碎银子后,有些聪明的立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被黄老爷派到峨眉山去取不冻泉的小李子,此刻正趁着机会狠狠捞一笔钱财呢。
外面闹哄哄的,里面的二人却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叶知秋的姜、葱、椒、盐、米豆很快被碾成了一堆浆糊般的绿色‘芥末’,茶饼则单独在外面裹上一层纸,用小木杵捣碎后,再放在茶臼中研成末,叩击之有金石声。一旁的黄臣可,刘仲甫频频颔首点头,对叶知秋前后有序,丝毫不乱的功夫称赞不已,等他将‘芥末’和茶混合在一起后,便提起茶炉上早已由壶嘴处往外咝咝的冒着白气琉璃色汤瓶,开始用沸水对黑色油滴盏开始温盏,蔡襄《茶录》有云:“盏气热,冷则茶不浮”。
最后的一步是关乎成败的‘调膏’,叶知秋用木勺挑上一定量的加工好的茶末,视茶盏大小,依次放入四只黑色油滴盏中,有些没什么信心的人会像试着在第一杯茶盏中调膏,毕竟沸水一旦灌入茶盏,再往里面续膏,早已没有了第一道茶水的爽利,口感也会差很多,看着叶知秋毫不犹豫的一茶四分,黄臣可早已睁大了眼睛。
“这未免太冒险了点?万一首杯的茶色没出来,他还有婉转迂回的余地。”
刘仲甫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手不停的摸着髭须。
接下来叶知秋提起那个琉璃色汤瓶开始往四个茶盏中分别点汤,同时用用茶筅旋转击打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汤花,此称之为击拂。看着被击打出来的汤花均匀,色泽鲜白,淳淳光泽,上面更是露出白色粟纹一样细碎粥面裂纹,(民间被称之为‘冷粥面’,意即汤花像白米粥冷后稍有凝结时的形状)并紧咬盏沿,久聚不散,看着四杯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绿白茶汤,黄臣可和刘仲甫早已急不可耐的分别端起一碗茶盏,滋滋有声各自享用起来。
“看起来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吴永麟原本想端一碗尝尝,只是想起内堂中让他终身难忘的那滋味,他呼噜了一句,还是放弃了。
“吴大人可以尝一尝,这里面有一杯是为大人准备的。”
吴永麟盯了对方一眼,很诚恳的摇了摇头,此刻他用一个茶盘,很整齐将一龙四凤鹧鸪斑茶壶和四茶杯依次摆好。刚刚将贮茶叶的陶罐安放在茶盘的旁边,随口和对方谈着天的时候,并不忘了手中所应做的事。他时时顾着炉火,等到水壶中渐发沸声后,他就立在炉前不再离开,更加用力地扇火,还不时要揭开壶盖望一望。那时壶底已有小泡,名为“鱼眼”或“蟹沫”,这就是“初滚”。他重新盖上壶盖,再扇上几遍,壶中的沸声渐大,水面也渐起泡,这名为“二滚”。这时已有热气从壶口喷出来,吴永麟也就格外地注意。到将届“三滚”,壶水已经沸透之时,他就提起水壶,将小泥壶里外一浇,赶紧将茶叶加入泥壶,泡出茶来。
“三位看官看好了,我这套功夫茶茶具,有‘一罐、二炉、三炭、四扇、五锅、六壶、七杯、八漏’的说法,就是说杯子宜小不宜大,至于“鱼眼”“蟹沫”“初滚”“二滚”“三滚”这些说法,来源于古人的经验观察,是对水的讲究。整个过程,有人总结为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