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作为一个年过半百的六零后,很少会喜欢用耳机这种东西,这个年龄段的人大部分排斥那种耳蜗里的不适感。沈如梅显然是个例外,她在闲暇时最喜欢的娱乐居然是捧着个廉价老旧的MP3,挂着颜色已经发黄的白色小耳机来听音乐。
由于几年来长时间的反复播放,面前那个在漆黑夜色中闪着荧光的小东西性能已经大不如前,甚至连通过耳机发出的音乐都有些失真走样儿。可是沈如梅依然固执地、习惯性地用它来排遣寂寞,就因为这是女儿在大学时勤工俭学为她省下来的生日礼物。奇怪的是,如今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就睡在身边,这位刚刚辞职没多久的国企老员工却依然用音乐在对抗着漫漫长夜。
拇指大小的荧光屏右上角,一撮蝇头小字显示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午夜三点,沈如梅借着窗外渗过真丝窗帘的淡淡月色,凝望着自己生命中“仅存的全部”。房间的气温被空调稳定在20度,薄薄的丝绒被勾勒出甜歌小天后曲线玲珑的侧卧姿态,让这位母亲自豪,却又伤感。
是的,女儿已经初步实现了人生的目标,但是飞黄腾达的背后却隐藏着噬人的浊流,偏偏她对此一无所知、毫无防备。而自己这个在她身边唯一可靠的知情人,却不能、不敢、不忍告诉她真相,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命运的残酷玩笑,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怎么办?
这三个字,在短短的一个月间沈如梅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无力无奈的结局。
一个月前的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改变了太多太多,沈如梅的人生经历了之前完全不能想象的大起大落,彻底颠覆了她的世界观。一个平民百姓,连警匪枪战片都不感兴趣的普通中年女子,竟然直接被数把真枪实弹指着脑门。硝烟、弹壳、催泪瓦斯、尸体……一幕幕比恐怖片更恐怖一万倍的场景劈头盖脸地砸进她的意识里。
就在她惊恐万状的时候,那个分离了二十多年,最多只能接到无声电话的男人像彗星一般地出现,再如彗星一般地消失……好不容易捡回了心中失落了近半甲子的残片,偏偏又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它再次、甚至是永远地缺失下去。
当看到他率部义无反顾地冲向武警的火力封锁线,沈如梅的万念俱灰直接导致了数十秒的晕厥。当她醒来时,早已经远离了那个喧嚣的战场,被软禁在了这间豪华别墅里。
得非她没有见过林文枫在余庄一战中的骁勇表现,否则那把沾满十数人鲜血和冤魂的匕首,会成为她永久的噩梦。但是这不代表她对这个年轻男子没有恐惧,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证明,他牢牢地控制着沈如梅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那个表面光鲜却随时可能付出性命的女儿。
林沧熙和陈奇间的战斗,像沈如梅这样的外人,如果知道的太多早就该被处理掉了。但是由于陈奇的成功逃遁,她和陈欣怡的利用价值再一次被无限放大,使得林沧熙暂时留住了二人的小命。在陈欣怡在外巡回演出的这一个月间,如何对沈如梅威逼利诱洗脑,就是林文枫的任务了。
在新闻上看到陈奇的通缉令,是沈如梅在这个月里最激动的瞬间。这一切证明,那个男人还活着,他闯过了那可怖的一夜,闯过了十面埋伏围追堵截,至少他还活着!
那么,自己和女儿,是不是也应该坚强地活下去?
沈如梅抬手轻抚过女儿柔顺的青丝,换做几年前她还一个人在挣扎地供养陈欣怡上学时,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能够享受到沿海一线城市的华丽豪宅。可是她更想不到,平静的生活破碎得这么快,情人和女儿曾经与现在的辉煌,都要付出怎样可怕的代价。想到这里,沈如梅倒宁愿继续过着以前那般贫苦但安定的生活了。
虽然她一直是个偏远小城的普通老百姓,但是多年独自将女儿拉扯大所累积的生活经验和阅历一点不比别人少。在那辆大型豪车停进车位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什么人回来了,后来车子的剧烈晃动,还有女儿回来以后有些不自然的情态,更是让她心知肚明。将陈奇逼上绝路,又随时有可能让她母女二人蒸发的仇人,自己的女儿偏偏又对人家的儿子死心塌地,这如何不叫人绝望……
林文枫不止一次警告过她,此生想要脱离沧源的掌控那是痴人说梦!陈奇现在已经树倒猢狲散,那些曾经追随青锋首领左右的手足,要么已被剪除,要么陷入绝境,甚至还有罗斌这样投诚的反复之辈。想要借助陈奇东山再起的势力而脱身是不可能的,现在她们母女最重要的任务,或者说最重要的存在意义,就是作为威慑而存在。
想活,沈如梅就应该好好配合沧源的其他人继续玩这场把戏,让林沧熙、林文枫这些“厚道老板”的形象继续保持下去,那么还能换得暂时的荣华富贵和生命安全保障。想死,那也容易,只不过你自己两腿一蹬一了百了,留下这个举目无亲的女儿就难说会有怎样的遭遇了,沧源能把她捧上富贵的天堂,自然也能把她打进沉沦的地狱!
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沈如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选择。
接下来的生活,注定要在长久的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中度过,她只能乞求那些个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能够对母女俩有些许恻隐之心,让她们能像笼中的金丝雀般残存下去。当然,她也不止一次向上天祈祷发生奇迹,让那个久别重逢就险些生离死别的男人能够再次归来,把她们救出苦海……
伴随着因为耳机老化产生的轻微电流声,一阵清冷孤寂个歌声缓缓渗进沈如梅的耳中,让她的心死死地揪紧。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